未梨（第1 / 3页）
翌日晨光熹微时，韩馥是后醒来的。
头重得浑如灌了千斤泥，眼皮和胳臂一样酸麻要命。她一边伸手去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，一边惺忪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——
是她昨夜醉糊涂了？还是...
“素娆？素娆！”
曈昽日光从仅开的半幅窗里侵进来，一丝人声莺啭都无，万象静如时光凝滞，唯有浮尘在光柱里雀跃。
楼阶下脚步声哒哒上来，一抬头又是申桃：“小主醒了呀？”
韩馥不由更惑，语气也不耐烦起来：“素娆呢！？”
申桃急走两步过来扶住她摇摇晃晃直起身：“素娆姑娘正在正殿里。皇... 皇上说，等小主醒了，也请随奴婢正殿见驾。”
皇上！？
韩馥猛不丁抬首又是一阵头痛欲裂。
脑中模糊闪念过去。是了，她昨夜半醉半睡去前，依稀看清的玄袍玉带金龙纹，不是皇帝还是谁？
偏他身上那一恍惚的旃檀香，差点儿就... 一瞬间的所有不安，和陈年隐事或被揭破的慌乱都涌上心头：“出什么事了！？”
申桃见她脸色也吓到，忙拣知道的说了：“昨晚陛下驾到时奴婢们早已退下，只有未梨与素娆在阁外候着。听说皇上进去不多久又出来，然后就往正殿歇去。今早起来她二人已进殿中，哦，还有个打理桃林的小宫女，叫蔷儿的，也唤进去了。”
韩馥听着猛地才想起低头去看，亵裙、抹胸原貌原样。申桃这下倒伶俐，凑近韩馥悄声道：“专管嫔妃燕寝进御的赵司闱并未彻夜值守，只留了几个掌灯和掌苑的小女官待到天明，也都回去了。”搀她的手被无意识越攥越紧，直到申桃吃痛咛了一声，韩馥才回过神：“御前呢？”
“御前姑姑们伺候完毕，都被打发了出来。皇上吩咐东檀姑姑过来接小主，姑姑道是唐突，现在在阁外候着呢。”
韩馥心不在焉“嗯”两声，只催申桃服侍她梳洗再快些。
皇帝既让御前来等，浑猜不是立即发作处置的错事，但心底两下翻过所有可能，哪桩都小不了。何况素娆还扣在那，一想到这她赶忙将外裳一披，急急冲出阁去。
迎面一位稍有年纪的姑姑立于细雪飞扬中，捧了大氅上前：“奴婢御前五品副主事宫女东檀，给小主请安。”韩馥只好站定，神色还算镇静：“姑姑有礼。让姑姑久等了，实在失敬。”
今日日头极好，风却格外大，当韩馥再凝目过去时，她身后飘蓬的冰粒已在晴光中遁形不见。东檀的面上是诚惶诚惧的，万分恭敬道：“小主太抬举奴婢了。天冷日寒的，皇上特让奴婢来接小主过去呢。”韩馥心知御前皆皇帝心腹，想了想，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。也罢，若打草惊蛇更置自己入险境。
雍华宫的正殿只在她初入宫那一日来过。彼时未梨再三再四地详述正殿如何富丽，又是按着昭阳汉宫形制所修，又是昔日“桃花夫人”所居云云，但她识趣搬进东偏殿，再也不曾踏足。
东檀扶着韩馥进去，脚下却一步比一步慢，一步更比一步沉重。东檀朝她和善一笑：“小主别紧张，皇上只是问几句话。”然后门帘一掀，高声通报：“皇上，韩昭仪到。”
殿内跪着的三人俯身叩首更低：“奴婢给小主请安。”
韩馥飞快瞥一眼素娆无恙，目光越过三人看向正座上的男人 —— 今上，隆徽帝，亓官晏清。
昨夜玄袍已换作常服，更衬出他身形颀长，窄腰宽肩。正殿位敞遥阔，看不清他此刻十分详实的神情容貌，但当天子眸光浮泛而来，韩馥已乖觉跪下：“嫔妾给皇上请安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她有些恍惚。这，就是她所谓倚赖终身的夫君了？
再清楚的咬字也在大殿里嗡嗡吱吱起来，金砖细墁的地面硌得她膝盖生疼，陌生而清晰，即如殿上这个男人。
不知昨夜礼全与否，但御前失仪确实是无从狡辩了：“皇上驾到，嫔妾未曾远迎，贪杯僭礼，求皇上恕嫔妾死罪。”正殿尤暖，热气无孔不入地逼仄进来，一下子闷出额前细汗，她柔声愈恭道：“宫女们听命做事，罪责再大也是嫔妾一人，皇上万勿迁怒她们。”随即垂首低眉，恰错过他眼底一丝异彩。
“你可知这是何物？”清缓男声恍从九天而下，韩馥顺他目光看去，素娆身后跪着的那小宫女正高举双手，奉一物于掌心。
她心头怦怦猛跳两下，回首正撞进皇帝眼中幽深不见底：“嫔妾不知... ”
“你自然不知 —— ”晏清起身走近，目光炯炯在她面上玩味地转了几转。韩馥这才细辨他眉眼，并不算通俗意义的好看，但颌线是棱角分明的，鼻梁高挺如削，却配以朗目舒和，整个人在疏冷和谦谦温润的矛盾中糅作一种微妙的平衡。
她仰首任他视线逡探，可他身上的檀松气息似有若无跟着拢过来，即便再淡，还是遽然扎起她心尖刺痛。韩馥竟没忍住轻轻“唉哟”出声，一晃神已被皇帝扶住，他居然颇为疼惜地问：“还是不舒服么？”
“是... ”韩馥脸色不好看，脑子反而清醒起来：他，仿佛与她在各说各的？她纾着胸口道“无事”暂观应变，“嫔妾不曾想宫中佳酿这样厉害... ”
果然见他扶她在身侧坐下，冷笑道：“‘魂销香拢蛊无常’，的确是宫中的好东西呢。”
都传今上宽仁，连父亲也说甚少见皇帝有动气时候。可他那笑犹似喉咙深处轧出来的，冷峭如霜雪：“销 — 香 — 散。微末可迷情绻欢，毫厘可惑心诱供，若一举足量片刻就能气绝身亡 —— 只是用量须得精准，就如那太医院里常用的草乌，主根制乌头，侧根做附子，剩下那仅生主根而无侧根的可成天雄，一株三药，各有用处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