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时长春（第1 / 3页）
耳边凄嘶犹远忽近，如坠雾徜恍，胸口阵阵锥心在无际幽漆中痛得分外真切，故此才感觉到自己尚未被吞噬殆尽。冷不防脚底一空，整个人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。
外头天已微曦，泛着冬日朦朦的灰青蓝。三两晨雀早起，稀落欢啼。
韩馥伸手摸到枕下物什仍在 —— 是支簪子，上好的红玛瑙，通体鲜莹明润，只在簪尾雕出寥寥荷花样子，再无赘饰。她心口木木发着酸，仿佛是确凿剧痛之后留下的钝麻。
值夜的宫女申桃闻得窸窣，掀了软帘进来问安：“小主醒了？”
韩馥忙掩住眸色，佯装依旧睡眼朦胧：“今儿是初一？”
申桃未料如此一句，随即笑道：“是初一。今儿是参拜各宫的大日子，宜早不宜迟，也该梳洗打扮起来了。咦，小主怎的睡出这满头汗？”
跟进来的素娆一眼遥见韩馥神情极黯，对她道：“小主晨起不喜人多聒噪，留我伺候就行。你值了一夜，去歇着罢。”
申桃果然瞥得她主子脸上霜郁，忙诺诺着退出去。
“小主... 可是昨夜没睡好？”
韩馥低低“嗯”一声，目光落在那朱色上愣神：“日子真快，眨眼又是腊月初一。”
她转了脸去盯着窗棂发愣，以掩差点儿就滚落的泪珠：“轻燕... 我梦到他了...”可是每个字出口，都像心头扎过的细细密密的尖针：“他已经许久不曾入梦... 轻燕... 我真的好想他...”
“小姐...”
素娆不自禁伸手轻轻覆住她手心，胸口刹那心疼迫得她几欲直言安慰。
可这终究不再是府里了。
“小主若睡不惯，不如今夜我陪小主睡罢？”
她将身子稍稍靠近些轻声道：“小主说过的，过了昨日那道宫门，您再不称‘小姐’，我也再不唤‘轻燕’了。”
韩馥拢回失神的双瞳：“‘燕子似甘愁寂寞，海棠未肯醉妖娆⑴’，从一开始我与父亲说，你们的名字犯讳须改时，这‘素娆’就是为你而取 —— 我从未想过让她陪我入宫。”
她眼底机锋隐现：“沉燕她如何了？”
素娆飞快扫一圈窗外无人，紧贴耳边声音轻到几乎不可闻：“微末药粉而已。只瞧着凶险，三两日自会痊愈。小主又嘱咐了府里好生疗治，不会伤本的。”
轻燕、沉燕都是韩馥在府的贴身婢女。
尤其沉燕，早年父亲最繁忙时，母亲身子正坏，沉燕年岁稍长便如姐姐一般照顾管教她，家中从来看重她远胜轻燕。
可惜入宫前夜，沉燕忽发急症，呓语不断。好在先前为了避讳，向尚宫局呈报陪嫁时特意改了名唤“素娆”，宫中并不知道谁原是谁，韩馥又央父母道“既然沉燕病重，轻燕同女儿一起长大，只当带个脾性最熟的贴心人去”。韩训初幽幽看着自己女儿半晌，目光有些复杂，终于还是松口让轻燕顶了“素娆”的名字陪她入了宫。
“沉燕是他们挑予我的，许多事她亦无可厚非，可... 嗳，可惜父母再好再替我周全也未必全然明白，有些事你知我知 —— 素娆，我唯你是可尽信尽言的... ”
素娆静静听毕，只是捏了捏韩馥发凉的指尖。女子间深挚默契，有时根本无需出口。
韩馥也不欲再深讲，将掌心物什递过去，瞧着她利落收好：“银朱称红，簪予正妻。家中带来的妆奁里另有一支白玉嵌红玛瑙的，倒比这个合衬今日场合得多了。”
“今日场合... 太皇太后乃先帝生母又曾临朝多年，林氏三代军中根深枝茂；太后娘家虽败落，是今上养母，但从襁褓时就抱在膝前了，总有深恩。”
素娆一壁替她换着寝衣，眉间有些惴惴：“当今皇后更不必说，既是太皇太后的内侄孙女，又是先帝钦选的元配发妻。背后各自有倚仗，哪位都得罪不得。”
韩馥揶揄道：“所以了，今儿可是大场面呢。”
见她气定神闲仍说笑，素娆稍稍松缓：“常听说大亓开国定鼎的五姓勋阀里，亓官氏继天为皇，钟离氏被除名夺爵逐出京城，剩下长孙氏、慕容氏、南宫氏都是代代长盛不衰 —— 累世公卿辈出，家族女儿不是正位中宫，就是嫁入王府、公府，连侯府都算下选了。”她面露好奇：“今日阖宫皆在，真想瞧瞧两位贵妃的风采。”
韩馥接了帕子敷在脸上，声音嗡响：“传闻五分信五分不能信。若真那样，怎的如今皇后殿下、太后与太皇太后无一人出自他们呢？到底也百年境迁了。”
二人正悄悄嘁嘁地闲说，未梨忽从帘外进来道：“小主，步辇已候在宫门了。不如让酉棠、巳杏都来伺候罢？也好快些。”
素娆皱了皱眉。她最知道她家小姐，只瞧着面软目善好说话，实际既烦旁人猜她心思，更憎恶擅作主张还自以为替她妥贴安排的。这位姑姑“指教”、“提点”她好几日也就罢了，转眼都摆布到主子面前去了。
果然听见韩馥语气稍硬：“昨晚我已告诉姑姑去回禀一声，巳杏改唤‘子杏’，怎还照旧叫呢？”
未梨微怔，但脸上笑意毫无破绽：“是了，奴婢昏聩。小主吩咐的自然都已回妥，方才一时错了口舌而已。”
皇帝封予她的昭仪头衔，乃正四品之首。比起那些从四海八方采选而来，挤在毓秀宫苦等的家人子们，几乎算是一步登天了 —— 这也寻常，大亓历朝的后、妃、嫔御其实相差甚远。祖制中宫皇后须从开国五姓勋阀中选，极少有例外，高位妃嫔或在皇上潜邸时就已入侍，或像她这样一道恩旨由近臣府中直封。采选入内者，即便册封也得逐级晋封，一生熬不到主位的大有人在。
因此韩馥刚入宫，就按制有七品掌事宫女与掌事太监各一，无秩的随侍宫女及太监各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