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去雪如花（第1 / 2页）
日沉时候的风总是凛冽，利刃般砭骨。
大概已经快到仲冬，天气日渐冷将上来。殿里的空气湿冷而浊闷，为了避风关着窗，总觉弥漫着一股幽微难言的腐味。
有多久了？从她被申饬御前失仪，禁足在这瑾樱宫闭门思过。
残阳穿过窗棂西斜进来，堂内的雕梁画栋、红毡锦帘都依旧鲜亮。可细看炕上那不慎划了口子还没缝的引枕、盆景里微耷的枝子，以及因为被收走大半摆设而格外空旷的槅架，此刻都与她鬓边薄霜一样，在余晖斑驳中映出淡淡的颓败。
快算不清多少日子了。
她身边宫女太监一个接一个被带走，然后一个又一个再也没回来。
陡然听见殿外远远有脚步声，一路靴响近，才直起身就被破门冲进来的几个太监死死摁住。她本能要挣扎，反被扭着手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。
她登时大怒：“放肆！你们是什么人，胆敢碰本宫！”
覃永福不徐不疾走进来，明黄绢笺一展，在女人微愕目光中，尖鸦嗓音划破空殿阒寂：“圣旨下 —— ”
“贵妃白氏怀执怨怼，图谋不轨，教唆亲子悖逆谋篡，赐鸩酒一壶白绫三尺，自选了断。”
她显然还懵，嘴里喃喃着：“谋逆？什么谋逆？”
覃永福唇边的恭顺分毫不差：“回贵妃娘娘，今儿才下的旨：恪王悖逆君父，密谋毒害太子，窥觎储位，查证实据，赐自尽。”
“哦对了，还牵扯出您的娘家永宁侯府、尚书令辛家、何大将军家皆同谋，皇上震怒，成年男子全部斩首，未及冠礼的流放，妻女一律没为宫婢 —— 这会儿，想必羽卫大人们都快收工了罢？”
“不！—— 胡说，你胡说！本宫要见皇上！本宫要见皇上！...啊！”
女人这才回神似的奋力往外扑，两个太监眼疾手快将她押住双臂反剪在身后。她不顾痛得龇牙，一面歇斯底里地高喊：“我要见皇上！朔儿... 朔儿是皇上亲生儿子！怎么可能，皇上怎么可以杀朔儿！”
但无论她如何使劲，除了被箍得更紧，更疼，徒劳无益。覃永福冷淡扫她一眼，语尾含了讥诮：“娘娘，抗旨违忤，罪加一等。您还是别为难奴才们了。”
她激愤抬头死死瞪住他：“混账狗腿！即便要赐死本宫，也是皇上身边的厦总管传旨，你仗的什么势！”旋即就恍悟失声：“是你主子！”
“她跃升皇贵妃，儿子做了太子，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和朔儿！当年皇后姐姐劝我小心，是我蠢... 是我自己太蠢，竟相信她虚与委蛇！”白氏又哭又笑，状若癫狂般仰天悲咽，“皇上！我白氏满门忠良，您偏信奸佞，冤枉股肱重臣和亲生儿子！...”
众太监听她越发嚷嚷出没忌讳的话，都骇得极力去捂她嘴，登时又一阵人仰马翻。
闹到最后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结束这呼嚎了。她是整个宫里资历最高的贵妃娘娘啊！出身侯门，最早入侍，又诞下本朝第一位皇子。即便君恩已薄，儿子平庸，但凤子龙孙来日封王，做个富贵闲人总是差不离的。
至于她，尊奉太妃，安度晚年。
如此安分主意，怎么还会落到这个地步？
竟是满门抄斩！
她扬起脸使劲想把眼泪咽回去。力气是拗不过他们的，听令办事小卒吏，冲他们喊冤更没意义。她在宫中大半辈子，知道规矩，只待酉正，白绫往梁上一悬，交差便可。
目光黯淡尽头处，倏忽有流彩一转：“且慢 —— ”
左右两开十二位宫女手提绛纱灯开道，煊赫随后的是华盖、赤扇及凤、雉尾各扇，待鸾凤缠枝牡丹纹的裙帔长长曳过丹墀，已见一女子款款入内。
众人连忙整齐跪下：“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。”然后又都满脸堆笑着道：“娘娘万金之躯，怎好屈尊到这腌臜地方来呢。”
白氏恨不能将锋利目光如刃插透她脸颊：“是你！”
眸底的怨毒几乎要沁出血来，还有什么能比让昔日最看不上的人瞧见自己鬓散妆污、泥猪癞狗一样押在地上更屈辱的呢？
那女子略一抬手，覃永福立刻乖觉扶她坐下：“姐姐是宫里的老人儿了，皇上赏您体面，留您全尸，怎么非闹到这样没脸的地步？”
“体面？”
白氏杏眼往她身后转了两圈，冷哼一声：“当真浮云蔽日去，你如今竟也配用中宫仪驾了...”然后将脸一别，不肯再说。
良久沉默凝结成冰，时间一长就成了难破的死寂。半晌，终究是落下风的先沉不住气道：“你不就是想看我这凄惨样子么？败局天定，还有何好说...”
“败局天定？姐姐实在太看低我了 ——”
“恪王是皇上长子，太子手足，如何罪无可恕也要恕。”女子端坐扬唇，“本宫更愿相信事在人为，已求得皇上开恩：恪王废为庶人，暂羁府中。至于贵妃姐姐您，皇上念您久侍宫闱，废黜一切封号尊绶，即日迁居起云台，非诏不得出。”
她略过她眼中乍闪而过的星芒，笑靥难掩眸底幽邃：“不过真可惜... 本宫传旨来迟一步，贵妃蒙羞，竟已悬梁自尽了...”
“你敢！本宫是...！”
“是什么？”她仿佛在看小丑跳梁，“十六年前，废皇后自恃出身开国勋阀，朝政大半握在钟离老臣手中，结果呢？厌胜被查，钟离氏夺爵除名，永世不得入京。”
“贵妃您仗着永宁侯府当轴处中，与辛家、何大将军家连络有姻，放眼三省六部各州县皆亲信，然后呢？谋逆事发，三族抄灭。”
她粲然而笑：“如今手握宫规的是本宫，家世显赫的也换作本宫，皇上尽信本宫，来日九五之尊依旧是本宫骨肉，你？你还剩什么？本宫要你死，看这天下谁保得住你。”
白氏心头猛地